本文转载来源深蓝观
本文字数:|预计阅读时间:21分钟
年下半年开始,免疫学家、吉林大学教授朱迅前几年预言的“创新药挤泡沫”时代,非常明显地到来了。
在医药圈二十多年,身兼研究者、管理者、创业者、投资人多种身份的朱迅,见证了年由毕井泉上任国家药监局局长后,政策开始破冰,创新药进入快速审批通道、国内外监管开始接轨,资本和人才快速流入已沉寂数年的新药研发领域。科创板和香港18A,更是让资本有了涌入、增值和退出的机会。
一个个创业者被带入了抗肿瘤药品靶点扎堆的赛道,进入了高估值、不断融资、击鼓传花的游戏中。
他也看到了资本对药品做为“特殊商品”本质的扭曲。创新药的落地,不是通过医生到病人手中,而成为所在公司在科创板或港交所上的一串代码。
朱迅在创新药赛道最火热的时刻,开始“炮轰”创新药的泡沫时代,呼吁参与的科学家、创业者、医生、资本和CRO公司自我约束。
但在一个狂欢时代,呼吁从业者“自律”,是不合时宜的。一些业内人士,戏称朱迅是“愤青”,但也不否认:他是看到的一些问题是真问题。
前几年在资本金光闪闪涌入时,在一些从业者的心中,朱迅的预言,就像“人总是要死”的判断一样,只是一句正确的废话。但到了年,这句“无用的真理”,真的成为“预言”。
变化从顶层政策开始,悄然而至。
去年底,科创板改变规则,迎来“最严退市新规”,要求上市企业“在上市四年后有盈利”。随后的半年,准备上内地科创板的药企,要么主动撤回申请,要么被否决——到九月末,已有14家医药企业上科创板被否;准备到香港上市的创新药企开始排队成“堰塞湖”,投资人由前几年的急不可待转变为“担心破发”。
悲观的论调也开始出现,有人认为,创新药领域已经不是一个雪球越滚越大的雪坡,而成为一场即将到来的“雪崩”。
相对于这种极度的悲观,朱迅又成为一个看好未来的乐观主义者。在他眼中,过去二十年中国医药领域的进展是极大的,即便充满泡沫,也值得肯定的。“只是发展逻辑及方式出了问题。”
01
中国创新药的危机时刻
提问:一个行业没有危机感,往往因为还是处在一个比较舒服的时刻。提前预警危机的人,有时会被当作喊“狼来了”的那个孩子。关键在于,迄今为止,大家有没有看到一些悲惨的故事?
朱迅:这就是创新药领域的好玩之处,它不像其他一些互联网的风口,例如共享单车,一两年就可以看得到一个明确的结局。
而医药领域,尤其是创新药,成长的周期很长,死亡的周期也很长。一个药品在研发初期,即便再懂药的人也难以预测后续发展,需要一步步去展现。一些失败,3-5年都看不到结局;一些注定失败的项目或公司,却一时半会死不了。
一个创新药公司成功的衡量标准只有一个:产品是否上市?销售有没有市场份额?有没有足够的销售额?
不赚钱的公司,即使规模再大,都不是什么大公司。世界排名前列的大公司,哪些是不赚钱的?你看苹果,不赚钱吗?全球手机利润的绝大部分都在它手里。你看全球排名前10的制药公司,哪个不是几百亿美元的销售收入,几十亿美元的利润,这才是真正意义上成功的公司,这才是真正的大公司。
但现在中国创新药投资领域被认为比较成功的公司,主要是指有足够能力融到钱,能够快速IPO的公司。这些公司多数是“市值上的大公司,事实上的小公司”。
当然我国的创新药公司多数成立时间还比较短,未来还有一定的发展时间及机会。那些可以多次融资成功的公司,在纳斯达克融一笔钱,花没了;在香港18A再融一笔,再花没了;最后还可再到内地科创板融一笔钱;如果在钱花完之前仍无法完成公司由成本中心向利润中心的转化,它的故事就很难再延续了。我预感有许多公司在不远的未来将面临这种尴尬局面的风险。
提问:那怎样算是一个正常的故事?
朱迅:药品不是普通的消费品,除药品研发、生产方外,它的良性生态应该有4个角色:医院平台、专业医生、作为消费者的患者(患者并不是唯一的支付方),支付方(商保或医保)。
但资本扭曲了这个生态,无数个biotech成立,投入,立项,CRO参与研发,医生投入临床实验,但最终生产出来的药品,却在中国找不到市场和买单方。
药品的另一个特殊性在于高度异质性,它不可能由一个产品来统领。
药品不可能用一个软件、芯片、屏幕的分辨率,也不能通过一个镜头来统领。此药非彼药,降压药无法降血糖,抗生素不能抗肿瘤;抗肿瘤药不能治疗其他领域的疾病,关于新冠治疗的药品,没有一个能彻底治愈新冠;在临床需求上,人类有七八千种遗传病需要治疗,但迄今为止,能够有效治疗的遗传病也就几十种。
随着人类老龄化,医学模式也会产生变化,人类的平均寿命在增长,但是人口的健康寿命的增长没有随之增长——这意味着人类疾病缠身的日子会越来越长。
创新药产品应该围绕着人类疾病的临床需求来做,但是现在,至少是我看到的当下的我国新药研发状态,并没有满足这个初衷。
大家现在都围绕着哪一个产品能IPO去做,特别是那些扎堆的metoo药、生物仿制药;还有一些licensein的项目,花较大的代价只licensein大中华权利,在我国目前医保支付的现状下,很多只引进大中华权利的公司即使顺利IPO,但完成商业闭环的挑战将面临巨大的不确定性。
提问:最悲惨的结局是创新药企大批死掉吗?还是会有更悲惨的事情发生?
朱迅:创新药企自生自灭,是挤泡沫的一个过程,这不是最坏的结局。
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是,入局者都把创新药项目做成一个圈钱的工具;所有的创业都变成资本游戏、击鼓传花,甚至旁氏骗局。
击鼓传花谁来接最后一棒,庞氏骗局总有倒台的那一天,等到那天到来,部分创业者也将成为被割的韭菜。如果资本在我国的创新药市场赚不到钱,将会在很长的时间内远离创新药领域——这是我最担心的局面。
如果一个创新药的支付端(资本)是一个逐渐被抽干的水池,将会对这一行业的发展,带来毁灭性的打击;如果资本长期远离创新药领域,只凭借国家创新专项的资金,这个领域是不可能持续发展的。
提问:7月2日CDE(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药品审评中心)新规出台,要求抗肿瘤药品开发以临床价值为导向,顶层设计是不是已经意识到创新药发展的一些问题了?
朱迅:早在去年7月份,CDE已经出台了一个关于肿瘤药物“以临床价值为导向”的一个政策(“抗肿瘤药联合治疗临床试验技术指导原则”),实际两者的基本内涵是一致的,但是同样的政策,在去年没有引起业界